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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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燕王焦慮, 急著要她快些完成肌腱縫合術，林幼蟬是可以理解的。
到底已經瘸了兩年多，乍聽能治好, 自然心急火燎迫不及待。
再說, 雖然冬日動手術，體內細胞活躍度不夠，痊愈可能比春夏時緩慢, 但也有好處。
一是在這般簡陋的條件下做手術，氣候寒冷，那細菌同樣不活躍，開刀不容易造成感染。
二是接下來便是長達兩個多月的貓冬期，迎來送往少了, 也恰好能讓燕王專心術後覆健。
所以見燕王勸不動, 林幼蟬便不勸了。
跟燕王妃要她準備好做手術的廂房時，燕王妃極力邀請她來王府暫住。
她可恥的心動了。
燕王是當今聖上受寵的皇弟, 聽蘇嶠跟左京躍說, 還是名聲顯赫的將軍，搬進王府來住, 也就是能抱上這根大腿了。
不過等心動過後，又猶豫起來。
這燕王性子可不是什麽溫良之人, 來王府給他看病還好, 若當真住下來, 萬一有個不稱心如意的時候，不僅怕他拿捏自己, 也怕他一個不小心要把自己砍了。
再說, 住進了燕王府，只怕日後想搬出去就難了。
所以最終林幼蟬還是搖搖頭。
“可蟬大夫你年紀小小, 就一個人孤身住那萬家客棧，總有不方便的地兒，再說，如今也快到年底，到了年節，客棧那地兒冷冷清清的，住著也不舒服啊！”
“謝謝燕王妃，不過我已經跟人約好了，就住萬家客棧。”林幼蟬堅持，“貓冬正好，我能趁機靜下來再精進一下自己的醫術。”
而且自己住客廂，關上門就能掏黑匣子出來學習了。
就像這一次要給燕王做這個縫合術，她就調出了古醫學中教授駁接腳筋的資料跟腳程出來，反覆研究一番。
住王府聽起來高大上，可人多眼雜，哪裏有她現在住客棧方便。
看林幼蟬執拗不改主意，燕王妃只好作罷。
那之後，林幼蟬與葛太醫，何太醫又碰了兩次面，最終將做手術的日子定在了二十八日。
這日去到燕王府，那和公公跟燕王妃均在清出來做手術的廂房外候著。
林幼蟬與兩位太醫後進去給燕王診脈，檢查過身子一切正常後，這才叫外頭熬藥的宮婢將煎好的麻沸散端進來。
燕王並不遲疑，端碗一口氣喝下後，便自己躺在了榻上。
麻沸散發揮效用需要一段時間，三個人在榻邊等著，直到感覺燕王昏睡過去了，才起身圍了過去。
葛太醫首先便去摸燕王的脈，而林幼蟬則拿出針，在燕王身上紮著試探了一下，確定後，兩人對覷了一眼，雙雙點頭，她便挪去了腿邊的位置。
葛太醫負責全程查看燕王的反應，林幼蟬主刀，何太醫輔助。
何太醫手腳麻利地將燕王的腿夾在木板中間固定好的時候，林幼蟬假裝到一旁凈手，同時端了一個碗過去，背對著葛太醫跟何太醫時，將之前就準備好的修覆液，倒了一些進碗裏頭，快速收起來後，又勻了一些水進去。
斷開後的腳筋估計已經萎縮了不少，想要將其全部覆原起來，以防萬一，用修覆液激發一下找出來的肌腱活性比較穩妥。
等林幼蟬端了碗過去時，何太醫讓到一邊，拿起了那面水晶鏡。
兩位太醫都瞥見了那淺淺一層的水，以為是手術中凈手用的，並沒有多想。
林幼蟬拿起刀子，對準腳踝上挑斷肌腱留下的傷痕，一劃，便將這處肌腱切開了。
跟她想象的一般，當初對燕王下手的人，非常狠厲，也非常利索，陳舊的斷口兩段創面也非常平整潔。
在水晶鏡放大作用下，林幼蟬在斷口的肌肉裏細細找出腳筋，每找出來後，便拿手指到碗裏沾一沾，再撚到肌腱上。
如此，見著修覆液慢慢生效起來後，便如同她撚過的肌腱產生的變化。
慢慢清理過兩邊斷口的腳筋後，林幼蟬才拿起細針，穩了穩雙手，以便減少震顫——由肌肉的收縮跟松弛引起，無論如何努力或保持靜止，手部還是會微微晃動的現象。
而肌筋非常纖細，不然也不會要使用上放大鏡才能看清楚後找出來，用於縫合的銀針亦是細針，縫合時，控制身體且減少震顫便顯得極為重要。
等心情平覆，雙手穩住之後，才將肌腱逐一縫合起來。
這是細致活兒，看久了便會眼花。
不說幫忙擎著水晶鏡的何太醫不時地就要看旁的地方緩一緩眼神，便是林幼蟬自己縫合一會兒後，便要挪開視線，讓眼睛放松後，再挪回斷口處繼續。
所以她如此使用修覆液，並不怕露陷。
林幼蟬將肌腱悉數縫合好後，再將傷口合了起來。
如此這般，又將另一只腿如法炮制。
整個過程都非常順利，在完全縫合好後，林幼蟬將碗裏稀釋過的修覆液，用手指沾著一點點抹到兩只腿的傷口處，做得似乎在清理創面。
一切處理完畢，再看燕王，躺著尚未醒來。
負責隨時查看病情的葛太醫此時還握著燕王的手腕，見他倆看過來，點頭：“一切正常！”
林幼蟬松了口氣，看看碗裏剩餘幾滴的水，走到一旁架子上，又兌了些水，而後倒到窗邊的一盆花裏頭，毀屍滅跡。
何太醫看著林幼蟬給燕王縫合好的傷口，微瞇起了眼睛。
葛太醫註意到他的神色，視線也落到了傷口處，正要說什麽，便聽一聲輕呼，燕王醒了。
燕王恢覆知覺後，便感覺到雙腿上傳來的鈍痛，許久沒感受過這種疼痛的他忍不住低吟一聲，睜開眼，便見葛太醫跟何太醫均在一邊。
“王爺，您醒了？”
“我的腿？”
燕王蹙眉，忍著痛，想挪動一下腳，卻發現動彈不得。
“王爺放心，已經都縫合好了！”
林幼蟬早已經走了過來，看燕王痛得臉色發白，取針，在他身上找了幾個穴位上紮了下去。
燕王一開始感覺到腿痛，現在又感覺到針紮進體內的疼痛，那是痛上加痛。
不過片刻後，肌肉漸漸放松，那雙重的痛楚如退潮的波浪一般，一層潮落後另一層潮退，漸漸便感覺不到任何痛感，臉色漸漸平覆下來。
葛太醫跟何太醫註意到燕王的臉色，齊齊去看林幼蟬的施針手法。
特別是葛太醫，之前負責隨時查看燕王身體狀況，並沒有看清楚縫合過程，此時才見到用羊腸線縫合好的傷口，飛快地瞥了林幼蟬一眼，若有所思。
將傷口敷上藥膏後，包紮好，怕意外會碰觸到傷口裂開，於是打上石膏固定。
等每日換藥的時候再重新包紮。
“如此，我的腿便治好了嗎？”燕王從傷痛中緩過勁來，馬上問林幼蟬。
“還不算，首先你得靜養幾日，不要隨便動作讓傷口裂開，或者是讓裏頭縫合好的腳筋斷裂。”
“等過幾日，腳筋就會慢慢愈合，原本的斷端順利接合起來，才算開始漸漸恢覆。”
“那時候，原本的斷腳才算恢覆了些許承受力，您不能下榻，但可以自己試著每日動動腳趾頭，幫助腳筋恢覆靈活。”
“等到腳趾頭都可以順利動彈的時候，就可以下床覆健了。”
覆健方案是一早就擬定好的，燕王需要用到的攙扶受力行走用的雙桿，拐杖，都已經叫人打造好了，隨時能用。
“這覆健不能著急，若是您急於求成，隨意挪動或走動，一個不慎再次弄斷了腳筋，那就回天乏術，我再做縫合術也救不了你的腿了。”
林幼蟬一條條跟燕王道。
和公公早在燕王醒來的時候就進來了，這個時候也跟燕王一塊兒聽著，連連點頭，“蟬大夫您放心，若是王爺不聽，奴婢便是舍了這條命，也會阻止王爺的。”
燕王冷嗤一聲，“不用你這奴才操心，難得能治好腿的良機，本王自不會輕慢。”
“這種天氣，屋子裏頭一定要註意保暖，也要保持空氣流通，好讓身子隨時出於最佳狀態。”
林幼蟬頓了頓，繼續補充，“還有便是，腳筋愈合前幾日，定是會相當疼痛的，我這套針灸手法可以止痛，府上可有府醫？”
葛太醫跟何太醫一下看著林幼蟬：“蟬大夫，你是想？”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吧？
“我不能隨時在王府，所以打算將這套針法教給府醫，那王爺疼痛難忍的時候，讓府醫來給王爺施針便好了。”
竟真是他們想的那樣！
這蟬大夫一套他們都不知曉的止痛針法，居然就這麽輕巧地可以教給旁人嗎？
葛太醫跟何太醫吃了一驚，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如此大方的大夫，還輕易地就叫個府醫來學，蟬大夫的師傅沒教過她獨家秘法不能隨隨便便外傳的嗎？
“蟬大夫，我來學便好了。”何太醫趕緊道，“我這幾日都會留守燕王府，負責照料燕王的腿傷。”
“那便好。”
林幼蟬知曉，大盛朝的針灸之術已經得到廣泛運用，大夫們已經將大部分人體上的穴位辨認明了，並且研究出了對應的功用，太醫署甚至還有一門專門傳授醫士針灸的課程。
對於何太醫的針灸技能，林幼蟬自然是信得過的。
這些大夫大部分行針之法，甚至比自己要老練，她唯一的優勢，在於葛太醫們還沒有徹底掌握穴位的配合之道，許多行針之法他們尚沒有發現而已。
而她因為有黑匣子在手，許多止血，止痛甚至麻醉等針灸治療法都有記載，她搜索出來後，練熟了如何紮針，便能做得比何太醫他們更好。
她學的這些手法也就是葛太醫人等的針灸制法一代傳一代流傳到後世的，亦是收益於這些古人先輩的智慧結晶，所以並沒有藏私不傳外人的想法。
此時林幼蟬教何太醫如何走針紮穴，控制力道，葛太醫也在一旁仔細聆聽。
待何太醫表示已經記熟，掌握這套針法了，她才作罷，準備離開燕王府。
葛太醫亦準備將燕王此時縫合術的脈案送回太醫署。
林幼蟬走出廂房，才瞧見廂房前頭那燕王妃正恭恭敬敬的側立在一旁，一張背對他們的黑檀木交椅上，坐著另一個人。
燕王妃瞧見他們出來了，喜道：“葛太醫，蟬大夫，王爺他的腳筋，是接上去了？”
林幼蟬點頭，“沒錯，接下來，照先前給您送來的覆健方案好好休養便行了。”
那坐著的人登時站了起來：“燕王的腿當真能好？”
林幼蟬於是便見到了一個通身貴氣的中年郎君，才張口要答，身後的葛太醫一把扯了她一下，先一步半曲腿膝行禮：“參見聖上。”
聖上？林幼蟬吃驚。
他就是大盛朝的皇帝？
林幼蟬正懵懵然，瞥見一旁讓自己使眼色的燕王妃，趕緊也如葛太醫般低頭曲腿膝行禮：“參見聖上。”
“都起來說話。”皇帝手一揚，而後看著垂頭站到一邊的林幼蟬，“這就是給燕王治腿的蟬大夫？”
林幼蟬點頭，正要擡頭，那邊燕王妃已經向前一步稟告皇帝了，“稟聖上，此子正是蟬大夫！”於是便默然不語，繼續垂首。
“那腳筋斷了，當真能接起來？”皇帝問。
林幼蟬稍稍擡頭，看燕王妃沒答，又見皇帝看了過來，趕緊道：“回聖上，燕王的斷筋已經縫合起來了，情況良好，燕王也醒了，如今可以見人了。”
傳聞燕王是大盛朝難得的良將，是皇帝唯一的同胞親弟，如今是放心不下皇弟，所以才來燕王府親見的麽？
看來皇帝跟燕王關系倒是不錯。
“嗯，蟬大夫，孤記住你了，若當真治好了燕王，給我大盛保住了一名大將，孤定重重賞你。”
“謝聖上龍恩。”一聽有賞，林幼蟬暗喜。
她與葛太醫看皇帝與燕王妃都進廂房看燕王情況如何去了，松了口氣，彼此對覷一眼，而後告辭離開了燕王府。
出得燕王府，同乘一輛馬車離開時，葛太醫問林幼蟬：“蟬大夫，我看，憑你的醫術，完全可以去試試集賢院做醫待詔，若你去了，我太醫署或可以想辦法把你招攬去做太醫，如何？”
大盛朝有翰林院跟集賢院，收攬天下才學專長者，這些待詔有科舉或制舉出身，或有功名，或有功勳，或有文才，還有一類待詔，便是有一技之長，如畫藝，琴藝，棋藝，天文等等，如林幼蟬這般，沒有任何功名，亦沒有任何人脈背景，單靠才華被招攬。
進入翰林院或集賢院後，可由皇帝直接任命，或由各部銓選後舉薦，獲得皇帝首肯，就可以調撥至相對應的機構做差事，卓越者更可以由此出仕做官。
而做待詔的人則需去翰林院跟集賢院輪值，朝廷還會給發糧米。
葛太醫是今日目睹林幼蟬給燕王做腳筋縫合術，針灸出色，起了愛才之心。
林幼蟬聽了葛太醫一番解釋，卻有自己的小心思。
待詔固然是一條出路，那也將自己局囿在了集賢院或太醫署，屆時她為朝廷所征用，便不是自由之身，上峰要她醫治誰就得醫治誰，若一個不好，冒犯了病患，還得承受權貴皇侯的滔天怒火，她自然沒這個心思。
像如今這般，若誰人請自己去醫治，若自己不喜，便可拒絕不去，遇上難纏的病患，還能能避則避，哪怕對方是燕王，亦或是皇帝。
若做待詔，受官府管制，那便身不由己了，哪有現在這般恣意快活？
當然，這話不能當面跟葛太醫說。
所以林幼蟬謝過葛太醫的提議，表示會考慮考慮，便自回萬家客棧去了。
正準備背著藥箱上客廂去呢，結果一進客棧，便見萬掌櫃殷勤地沖她笑：“蟬大夫可回來了！”
林幼蟬點點頭。
“您過去竹字號廂房瞧瞧，那蘇三公子跟左四公子都侯著您呢！”
說著萬掌櫃便從櫃臺後頭走了出來，要親自迎林幼蟬去竹字號廂房。
“麻煩掌櫃的先跟那兩位公子說一聲，我回廂房洗漱一番再下來。”
“哎，好，您慢走。”
蘇三跟左四，肯定是為了打聽燕王的情況來找她的。
因為住在客棧，人多口雜，那燕王府找自己看病的事兒，客棧裏頭許多住客其實都知曉了，但具體怎麽治，什麽時候治，卻是不清楚的。
林幼蟬也沒往外聲張。
到底給王侯治病這事非同小可，萬一有什麽人知曉後從中使壞就好了。
而她如今雖然有小神醫的名聲，但燕王瘸了已經兩年多，沒什麽人信以為真她能治好的。
平時被燕王府的馬車請走回來後，旁人問起燕王情況，她也只是輕描淡畫一句“不好說”，故而外人都以為燕王這病，棘手著呢！
今日她去王府是給燕王做腳筋縫合手術，也沒人知曉。
除了蘇嶠跟左京躍。
因為他們對燕王病情向來關註，林幼蟬去淩雲社的時候又提了一嘴，他們被燕王妃認出了身份，沒辦法厚著臉皮再去王府，也不合適，所以就只能到萬家客棧等候林幼蟬回來後給他們帶消息了。
“怎麽樣？”
“燕王的腿能好麽？”
包廂裏，蘇嶠跟左京躍一見林幼蟬露面，便心急地問。
林幼蟬幹脆地答：“縫合很順利，腿能好，但能不能徹底痊愈，還得看後續覆健！”以及身體狀況。
燕王二十四五，以她先前的經驗看，算是在青年，縫合順利下，成功治愈的概率可以達到八成，但在大盛朝，二十四五已經是中年了，再加上環境的影響，身體機能沒那般好，估計只有五六成的幾率。
不過，她用上了修覆液做輔助，燕王府又比尋常人家有得天獨厚的康覆條件，只要燕王謹慎對待，康覆幾率完全可以提高一二。
林幼蟬見裏頭擺著鍋子熱氣騰騰的，旁邊是擺放得琳瑯滿目的肉片，丸子，趕緊坐到一旁動手涮起肉來吃。
蘇嶠跟左京躍喜得對掌一拍。
“好啊，蟬娘子，沒想到你醫術竟然這般厲害的，都比得上太醫署的太醫了。”真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啊。
“可不是，今兒葛太醫還讓我去集賢院做待詔呢，說想法子讓我進太醫署，吃皇糧。”林幼蟬得意。
“他竟真這麽說啊？”左京躍吃驚。
“若真要進太醫署，恐怕還得找祝太醫。”蘇嶠也喜，而後馬上道，“太醫署有兩位太醫令，人事調配這事，得過祝太醫之手。”
“哎，別，我沒想進太醫署。”林幼蟬制止。
“為什麽不進？”
蘇嶠與左京躍兩人不解。
太醫署可是天下醫術技藝最高的地兒，不僅有各科頂尖的太醫，還有最先進的醫術學識。
“我要進了太醫署，屆時替人看病便要聽從上峰以及宮裏的命令了，若一時治不好，還會治罪，很容易遭砍吶。”
在蘇嶠跟左京躍跟前，林幼蟬便大大方方道了出來：“我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能治好的不打算治，但進太醫署就不一般了，能不能治都得聽令行事，所以我還是不去了，再說，我還得等我阿娘呢！”
蘇嶠想了想，也是，於是就再沒追問了。
“那燕王今日接好了筋骨，得多久時候才能下地行走啊？”
“先看骨筋接好後的恢覆情況，要恢覆得好，後頭覆健也要至少兩三個月。”
因為才將將做過手術，所以最開始每隔兩日，林幼蟬便去燕王府覆診，察看縫合後的肌腱愈合情況。
其實用了修覆液，林幼蟬心底對這次手術的成功率是頗有信心的，但何太醫不知道啊！
所以還是當做一般病例來看待。
而選在這個寒冷的冬日做手術的優勢也在這個時期顯示出來，京城裏一連幾日下雪，天寒地凍的，什麽細菌都消沒了。
就算還有少量的活躍細菌，也不怕。
王府裏對燕王的傷腿可謂極度重視，嚴格依照之前林幼蟬與葛太醫等人擬定的醫囑行事，藥膏藥湯用起來，內服外敷，面面俱到。
燕王的身子一直沒有因為外傷而造成其他損害，甚至炎癥也只有微弱反應。
如此過了一旬後，便可以不用石膏了。
但是，不知道是冬日氣候的問題，造成細胞惰性，用了宮裏頭最好的藥膏，每日上藥，也沒有見其結痂的趨勢。
林幼蟬疑惑了一會兒後，從自己藥箱裏拿出了自備的一支藥瓶。
這還是她從劉無疾手上一兩銀子買下來的，平時也拿來醫治病患，如今只剩下一點點了。
何太醫看林幼蟬拿了不明來歷的藥膏就要往燕王腳上塗，當即拉著她的手阻止下來。
“蟬大夫，你這是打算給燕王用什麽藥？”
給王族治病，用藥可都是要入醫案的，主治大夫，用藥，細到藥材幾分幾錢，都要清清楚楚記錄上，之後還得交太醫署存檔。
在脈案之外的用藥，也必須得查明來歷登記上去。
“是治療傷病的秘制金瘡藥。”
“你親手所制？”
林幼蟬搖頭。
“那這金瘡藥出自誰人之手，是為何名？藥材成分是？”
“是我私下找一個大夫買的，我給許多病患都用過這金瘡藥，對傷口愈合有奇效。”林幼蟬道，“是大夫家傳秘制的藥膏，我也不知道叫甚麽，藥材成分自然亦不清楚。”
“這可不行，燕王身軀貴重，不能用這種不清不楚的藥膏。”何太醫搖頭。
“是我考慮不周。”林幼蟬老實承認，正要將那金瘡藥收回去，被燕王一把抓了過去，看了一眼：“這藥膏當真有效？”
林幼蟬老實回答：“比我在尋常醫館買的藥膏都好使。”
燕王遞給了和公公，“給本王敷上。”
“王爺，使不得。”何太醫大驚失色，抓住林幼蟬死死不放，“至少，得告訴我這藥膏是哪位大夫所制？”
“劉大夫。”林幼蟬跟何太醫道，“他原本是濟安堂的大夫。”
“原本？現在呢？”
“現在……”林幼蟬不好意思起來，“現在是飛鴻社的隨社大夫。”
何太醫一下松開了手，看著林幼蟬臉色覆雜。
“何太醫，英雄莫問出處，我也是淩雲社的隨社大夫。”林幼蟬提醒。
“行了，本王先用用看，若沒效停了便是。”
拿劉無疾的藥膏敷用了三日，燕王腿上的傷口肉眼可見的愈合起來，還順利結痂了。
何太醫看著那傷口，一時無語。
“既，既然有效，王爺，臣看能行，繼續……”
“何太醫，蟬大夫帶過來的金瘡藥，就只有這麽一丁點兒，沒了。”和公公打斷何太醫的話，將瓷瓶倒過來，裏頭一丁點兒藥膏也沒掉出來。
燕王冷嗤一聲，“這蟬大夫可真有膽量，竟然讓本王用別人用剩下的藥。”
何太醫一時訥訥。
和公公瞟了何太醫一眼，請纓：“王爺，奴婢這就去找蟬大夫，叫她備多幾瓶這秘制藥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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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焦慮, 急著要她快些完成肌腱縫合術，林幼蟬是可以理解的。
到底已經瘸了兩年多，乍聽能治好, 自然心急火燎迫不及待。
再說, 雖然冬日動手術，體內細胞活躍度不夠，痊愈可能比春夏時緩慢, 但也有好處。
一是在這般簡陋的條件下做手術，氣候寒冷，那細菌同樣不活躍，開刀不容易造成感染。
二是接下來便是長達兩個多月的貓冬期，迎來送往少了, 也恰好能讓燕王專心術後覆健。
所以見燕王勸不動, 林幼蟬便不勸了。
跟燕王妃要她準備好做手術的廂房時，燕王妃極力邀請她來王府暫住。
她可恥的心動了。
燕王是當今聖上受寵的皇弟, 聽蘇嶠跟左京躍說, 還是名聲顯赫的將軍，搬進王府來住, 也就是能抱上這根大腿了。
不過等心動過後，又猶豫起來。
這燕王性子可不是什麽溫良之人, 來王府給他看病還好, 若當真住下來, 萬一有個不稱心如意的時候，不僅怕他拿捏自己, 也怕他一個不小心要把自己砍了。
再說, 住進了燕王府，只怕日後想搬出去就難了。
所以最終林幼蟬還是搖搖頭。
“可蟬大夫你年紀小小, 就一個人孤身住那萬家客棧，總有不方便的地兒，再說，如今也快到年底，到了年節，客棧那地兒冷冷清清的，住著也不舒服啊！”
“謝謝燕王妃，不過我已經跟人約好了，就住萬家客棧。”林幼蟬堅持，“貓冬正好，我能趁機靜下來再精進一下自己的醫術。”
而且自己住客廂，關上門就能掏黑匣子出來學習了。
就像這一次要給燕王做這個縫合術，她就調出了古醫學中教授駁接腳筋的資料跟腳程出來，反覆研究一番。
住王府聽起來高大上，可人多眼雜，哪裏有她現在住客棧方便。
看林幼蟬執拗不改主意，燕王妃只好作罷。
那之後，林幼蟬與葛太醫，何太醫又碰了兩次面，最終將做手術的日子定在了二十八日。
這日去到燕王府，那和公公跟燕王妃均在清出來做手術的廂房外候著。
林幼蟬與兩位太醫後進去給燕王診脈，檢查過身子一切正常後，這才叫外頭熬藥的宮婢將煎好的麻沸散端進來。
燕王並不遲疑，端碗一口氣喝下後，便自己躺在了榻上。
麻沸散發揮效用需要一段時間，三個人在榻邊等著，直到感覺燕王昏睡過去了，才起身圍了過去。
葛太醫首先便去摸燕王的脈，而林幼蟬則拿出針，在燕王身上紮著試探了一下，確定後，兩人對覷了一眼，雙雙點頭，她便挪去了腿邊的位置。
葛太醫負責全程查看燕王的反應，林幼蟬主刀，何太醫輔助。
何太醫手腳麻利地將燕王的腿夾在木板中間固定好的時候，林幼蟬假裝到一旁凈手，同時端了一個碗過去，背對著葛太醫跟何太醫時，將之前就準備好的修覆液，倒了一些進碗裏頭，快速收起來後，又勻了一些水進去。
斷開後的腳筋估計已經萎縮了不少，想要將其全部覆原起來，以防萬一，用修覆液激發一下找出來的肌腱活性比較穩妥。
等林幼蟬端了碗過去時，何太醫讓到一邊，拿起了那面水晶鏡。
兩位太醫都瞥見了那淺淺一層的水，以為是手術中凈手用的，並沒有多想。
林幼蟬拿起刀子，對準腳踝上挑斷肌腱留下的傷痕，一劃，便將這處肌腱切開了。
跟她想象的一般，當初對燕王下手的人，非常狠厲，也非常利索，陳舊的斷口兩段創面也非常平整潔。
在水晶鏡放大作用下，林幼蟬在斷口的肌肉裏細細找出腳筋，每找出來後，便拿手指到碗裏沾一沾，再撚到肌腱上。
如此，見著修覆液慢慢生效起來後，便如同她撚過的肌腱產生的變化。
慢慢清理過兩邊斷口的腳筋後，林幼蟬才拿起細針，穩了穩雙手，以便減少震顫——由肌肉的收縮跟松弛引起，無論如何努力或保持靜止，手部還是會微微晃動的現象。
而肌筋非常纖細，不然也不會要使用上放大鏡才能看清楚後找出來，用於縫合的銀針亦是細針，縫合時，控制身體且減少震顫便顯得極為重要。
等心情平覆，雙手穩住之後，才將肌腱逐一縫合起來。
這是細致活兒，看久了便會眼花。
不說幫忙擎著水晶鏡的何太醫不時地就要看旁的地方緩一緩眼神，便是林幼蟬自己縫合一會兒後，便要挪開視線，讓眼睛放松後，再挪回斷口處繼續。
所以她如此使用修覆液，並不怕露陷。
林幼蟬將肌腱悉數縫合好後，再將傷口合了起來。
如此這般，又將另一只腿如法炮制。
整個過程都非常順利，在完全縫合好後，林幼蟬將碗裏稀釋過的修覆液，用手指沾著一點點抹到兩只腿的傷口處，做得似乎在清理創面。
一切處理完畢，再看燕王，躺著尚未醒來。
負責隨時查看病情的葛太醫此時還握著燕王的手腕，見他倆看過來，點頭：“一切正常！”
林幼蟬松了口氣，看看碗裏剩餘幾滴的水，走到一旁架子上，又兌了些水，而後倒到窗邊的一盆花裏頭，毀屍滅跡。
何太醫看著林幼蟬給燕王縫合好的傷口，微瞇起了眼睛。
葛太醫註意到他的神色，視線也落到了傷口處，正要說什麽，便聽一聲輕呼，燕王醒了。
燕王恢覆知覺後，便感覺到雙腿上傳來的鈍痛，許久沒感受過這種疼痛的他忍不住低吟一聲，睜開眼，便見葛太醫跟何太醫均在一邊。
“王爺，您醒了？”
“我的腿？”
燕王蹙眉，忍著痛，想挪動一下腳，卻發現動彈不得。
“王爺放心，已經都縫合好了！”
林幼蟬早已經走了過來，看燕王痛得臉色發白，取針，在他身上找了幾個穴位上紮了下去。
燕王一開始感覺到腿痛，現在又感覺到針紮進體內的疼痛，那是痛上加痛。
不過片刻後，肌肉漸漸放松，那雙重的痛楚如退潮的波浪一般，一層潮落後另一層潮退，漸漸便感覺不到任何痛感，臉色漸漸平覆下來。
葛太醫跟何太醫註意到燕王的臉色，齊齊去看林幼蟬的施針手法。
特別是葛太醫，之前負責隨時查看燕王身體狀況，並沒有看清楚縫合過程，此時才見到用羊腸線縫合好的傷口，飛快地瞥了林幼蟬一眼，若有所思。
將傷口敷上藥膏後，包紮好，怕意外會碰觸到傷口裂開，於是打上石膏固定。
等每日換藥的時候再重新包紮。
“如此，我的腿便治好了嗎？”燕王從傷痛中緩過勁來，馬上問林幼蟬。
“還不算，首先你得靜養幾日，不要隨便動作讓傷口裂開，或者是讓裏頭縫合好的腳筋斷裂。”
“等過幾日，腳筋就會慢慢愈合，原本的斷端順利接合起來，才算開始漸漸恢覆。”
“那時候，原本的斷腳才算恢覆了些許承受力，您不能下榻，但可以自己試著每日動動腳趾頭，幫助腳筋恢覆靈活。”
“等到腳趾頭都可以順利動彈的時候，就可以下床覆健了。”
覆健方案是一早就擬定好的，燕王需要用到的攙扶受力行走用的雙桿，拐杖，都已經叫人打造好了，隨時能用。
“這覆健不能著急，若是您急於求成，隨意挪動或走動，一個不慎再次弄斷了腳筋，那就回天乏術，我再做縫合術也救不了你的腿了。”
林幼蟬一條條跟燕王道。
和公公早在燕王醒來的時候就進來了，這個時候也跟燕王一塊兒聽著，連連點頭，“蟬大夫您放心，若是王爺不聽，奴婢便是舍了這條命，也會阻止王爺的。”
燕王冷嗤一聲，“不用你這奴才操心，難得能治好腿的良機，本王自不會輕慢。”
“這種天氣，屋子裏頭一定要註意保暖，也要保持空氣流通，好讓身子隨時出於最佳狀態。”
林幼蟬頓了頓，繼續補充，“還有便是，腳筋愈合前幾日，定是會相當疼痛的，我這套針灸手法可以止痛，府上可有府醫？”
葛太醫跟何太醫一下看著林幼蟬：“蟬大夫，你是想？”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吧？
“我不能隨時在王府，所以打算將這套針法教給府醫，那王爺疼痛難忍的時候，讓府醫來給王爺施針便好了。”
竟真是他們想的那樣！
這蟬大夫一套他們都不知曉的止痛針法，居然就這麽輕巧地可以教給旁人嗎？
葛太醫跟何太醫吃了一驚，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如此大方的大夫，還輕易地就叫個府醫來學，蟬大夫的師傅沒教過她獨家秘法不能隨隨便便外傳的嗎？
“蟬大夫，我來學便好了。”何太醫趕緊道，“我這幾日都會留守燕王府，負責照料燕王的腿傷。”
“那便好。”
林幼蟬知曉，大盛朝的針灸之術已經得到廣泛運用，大夫們已經將大部分人體上的穴位辨認明了，並且研究出了對應的功用，太醫署甚至還有一門專門傳授醫士針灸的課程。
對於何太醫的針灸技能，林幼蟬自然是信得過的。
這些大夫大部分行針之法，甚至比自己要老練，她唯一的優勢，在於葛太醫們還沒有徹底掌握穴位的配合之道，許多行針之法他們尚沒有發現而已。
而她因為有黑匣子在手，許多止血，止痛甚至麻醉等針灸治療法都有記載，她搜索出來後，練熟了如何紮針，便能做得比何太醫他們更好。
她學的這些手法也就是葛太醫人等的針灸制法一代傳一代流傳到後世的，亦是收益於這些古人先輩的智慧結晶，所以並沒有藏私不傳外人的想法。
此時林幼蟬教何太醫如何走針紮穴，控制力道，葛太醫也在一旁仔細聆聽。
待何太醫表示已經記熟，掌握這套針法了，她才作罷，準備離開燕王府。
葛太醫亦準備將燕王此時縫合術的脈案送回太醫署。
林幼蟬走出廂房，才瞧見廂房前頭那燕王妃正恭恭敬敬的側立在一旁，一張背對他們的黑檀木交椅上，坐著另一個人。
燕王妃瞧見他們出來了，喜道：“葛太醫，蟬大夫，王爺他的腳筋，是接上去了？”
林幼蟬點頭，“沒錯，接下來，照先前給您送來的覆健方案好好休養便行了。”
那坐著的人登時站了起來：“燕王的腿當真能好？”
林幼蟬於是便見到了一個通身貴氣的中年郎君，才張口要答，身後的葛太醫一把扯了她一下，先一步半曲腿膝行禮：“參見聖上。”
聖上？林幼蟬吃驚。
他就是大盛朝的皇帝？
林幼蟬正懵懵然，瞥見一旁讓自己使眼色的燕王妃，趕緊也如葛太醫般低頭曲腿膝行禮：“參見聖上。”
“都起來說話。”皇帝手一揚，而後看著垂頭站到一邊的林幼蟬，“這就是給燕王治腿的蟬大夫？”
林幼蟬點頭，正要擡頭，那邊燕王妃已經向前一步稟告皇帝了，“稟聖上，此子正是蟬大夫！”於是便默然不語，繼續垂首。
“那腳筋斷了，當真能接起來？”皇帝問。
林幼蟬稍稍擡頭，看燕王妃沒答，又見皇帝看了過來，趕緊道：“回聖上，燕王的斷筋已經縫合起來了，情況良好，燕王也醒了，如今可以見人了。”
傳聞燕王是大盛朝難得的良將，是皇帝唯一的同胞親弟，如今是放心不下皇弟，所以才來燕王府親見的麽？
看來皇帝跟燕王關系倒是不錯。
“嗯，蟬大夫，孤記住你了，若當真治好了燕王，給我大盛保住了一名大將，孤定重重賞你。”
“謝聖上龍恩。”一聽有賞，林幼蟬暗喜。
她與葛太醫看皇帝與燕王妃都進廂房看燕王情況如何去了，松了口氣，彼此對覷一眼，而後告辭離開了燕王府。
出得燕王府，同乘一輛馬車離開時，葛太醫問林幼蟬：“蟬大夫，我看，憑你的醫術，完全可以去試試集賢院做醫待詔，若你去了，我太醫署或可以想辦法把你招攬去做太醫，如何？”
大盛朝有翰林院跟集賢院，收攬天下才學專長者，這些待詔有科舉或制舉出身，或有功名，或有功勳，或有文才，還有一類待詔，便是有一技之長，如畫藝，琴藝，棋藝，天文等等，如林幼蟬這般，沒有任何功名，亦沒有任何人脈背景，單靠才華被招攬。
進入翰林院或集賢院後，可由皇帝直接任命，或由各部銓選後舉薦，獲得皇帝首肯，就可以調撥至相對應的機構做差事，卓越者更可以由此出仕做官。
而做待詔的人則需去翰林院跟集賢院輪值，朝廷還會給發糧米。
葛太醫是今日目睹林幼蟬給燕王做腳筋縫合術，針灸出色，起了愛才之心。
林幼蟬聽了葛太醫一番解釋，卻有自己的小心思。
待詔固然是一條出路，那也將自己局囿在了集賢院或太醫署，屆時她為朝廷所征用，便不是自由之身，上峰要她醫治誰就得醫治誰，若一個不好，冒犯了病患，還得承受權貴皇侯的滔天怒火，她自然沒這個心思。
像如今這般，若誰人請自己去醫治，若自己不喜，便可拒絕不去，遇上難纏的病患，還能能避則避，哪怕對方是燕王，亦或是皇帝。
若做待詔，受官府管制，那便身不由己了，哪有現在這般恣意快活？
當然，這話不能當面跟葛太醫說。
所以林幼蟬謝過葛太醫的提議，表示會考慮考慮，便自回萬家客棧去了。
正準備背著藥箱上客廂去呢，結果一進客棧，便見萬掌櫃殷勤地沖她笑：“蟬大夫可回來了！”
林幼蟬點點頭。
“您過去竹字號廂房瞧瞧，那蘇三公子跟左四公子都侯著您呢！”
說著萬掌櫃便從櫃臺後頭走了出來，要親自迎林幼蟬去竹字號廂房。
“麻煩掌櫃的先跟那兩位公子說一聲，我回廂房洗漱一番再下來。”
“哎，好，您慢走。”
蘇三跟左四，肯定是為了打聽燕王的情況來找她的。
因為住在客棧，人多口雜，那燕王府找自己看病的事兒，客棧裏頭許多住客其實都知曉了，但具體怎麽治，什麽時候治，卻是不清楚的。
林幼蟬也沒往外聲張。
到底給王侯治病這事非同小可，萬一有什麽人知曉後從中使壞就好了。
而她如今雖然有小神醫的名聲，但燕王瘸了已經兩年多，沒什麽人信以為真她能治好的。
平時被燕王府的馬車請走回來後，旁人問起燕王情況，她也只是輕描淡畫一句“不好說”，故而外人都以為燕王這病，棘手著呢！
今日她去王府是給燕王做腳筋縫合手術，也沒人知曉。
除了蘇嶠跟左京躍。
因為他們對燕王病情向來關註，林幼蟬去淩雲社的時候又提了一嘴，他們被燕王妃認出了身份，沒辦法厚著臉皮再去王府，也不合適，所以就只能到萬家客棧等候林幼蟬回來後給他們帶消息了。
“怎麽樣？”
“燕王的腿能好麽？”
包廂裏，蘇嶠跟左京躍一見林幼蟬露面，便心急地問。
林幼蟬幹脆地答：“縫合很順利，腿能好，但能不能徹底痊愈，還得看後續覆健！”以及身體狀況。
燕王二十四五，以她先前的經驗看，算是在青年，縫合順利下，成功治愈的概率可以達到八成，但在大盛朝，二十四五已經是中年了，再加上環境的影響，身體機能沒那般好，估計只有五六成的幾率。
不過，她用上了修覆液做輔助，燕王府又比尋常人家有得天獨厚的康覆條件，只要燕王謹慎對待，康覆幾率完全可以提高一二。
林幼蟬見裏頭擺著鍋子熱氣騰騰的，旁邊是擺放得琳瑯滿目的肉片，丸子，趕緊坐到一旁動手涮起肉來吃。
蘇嶠跟左京躍喜得對掌一拍。
“好啊，蟬娘子，沒想到你醫術竟然這般厲害的，都比得上太醫署的太醫了。”真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啊。
“可不是，今兒葛太醫還讓我去集賢院做待詔呢，說想法子讓我進太醫署，吃皇糧。”林幼蟬得意。
“他竟真這麽說啊？”左京躍吃驚。
“若真要進太醫署，恐怕還得找祝太醫。”蘇嶠也喜，而後馬上道，“太醫署有兩位太醫令，人事調配這事，得過祝太醫之手。”
“哎，別，我沒想進太醫署。”林幼蟬制止。
“為什麽不進？”
蘇嶠與左京躍兩人不解。
太醫署可是天下醫術技藝最高的地兒，不僅有各科頂尖的太醫，還有最先進的醫術學識。
“我要進了太醫署，屆時替人看病便要聽從上峰以及宮裏的命令了，若一時治不好，還會治罪，很容易遭砍吶。”
在蘇嶠跟左京躍跟前，林幼蟬便大大方方道了出來：“我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能治好的不打算治，但進太醫署就不一般了，能不能治都得聽令行事，所以我還是不去了，再說，我還得等我阿娘呢！”
蘇嶠想了想，也是，於是就再沒追問了。
“那燕王今日接好了筋骨，得多久時候才能下地行走啊？”
“先看骨筋接好後的恢覆情況，要恢覆得好，後頭覆健也要至少兩三個月。”
因為才將將做過手術，所以最開始每隔兩日，林幼蟬便去燕王府覆診，察看縫合後的肌腱愈合情況。
其實用了修覆液，林幼蟬心底對這次手術的成功率是頗有信心的，但何太醫不知道啊！
所以還是當做一般病例來看待。
而選在這個寒冷的冬日做手術的優勢也在這個時期顯示出來，京城裏一連幾日下雪，天寒地凍的，什麽細菌都消沒了。
就算還有少量的活躍細菌，也不怕。
王府裏對燕王的傷腿可謂極度重視，嚴格依照之前林幼蟬與葛太醫等人擬定的醫囑行事，藥膏藥湯用起來，內服外敷，面面俱到。
燕王的身子一直沒有因為外傷而造成其他損害，甚至炎癥也只有微弱反應。
如此過了一旬後，便可以不用石膏了。
但是，不知道是冬日氣候的問題，造成細胞惰性，用了宮裏頭最好的藥膏，每日上藥，也沒有見其結痂的趨勢。
林幼蟬疑惑了一會兒後，從自己藥箱裏拿出了自備的一支藥瓶。
這還是她從劉無疾手上一兩銀子買下來的，平時也拿來醫治病患，如今只剩下一點點了。
何太醫看林幼蟬拿了不明來歷的藥膏就要往燕王腳上塗，當即拉著她的手阻止下來。
“蟬大夫，你這是打算給燕王用什麽藥？”
給王族治病，用藥可都是要入醫案的，主治大夫，用藥，細到藥材幾分幾錢，都要清清楚楚記錄上，之後還得交太醫署存檔。
在脈案之外的用藥，也必須得查明來歷登記上去。
“是治療傷病的秘制金瘡藥。”
“你親手所制？”
林幼蟬搖頭。
“那這金瘡藥出自誰人之手，是為何名？藥材成分是？”
“是我私下找一個大夫買的，我給許多病患都用過這金瘡藥，對傷口愈合有奇效。”林幼蟬道，“是大夫家傳秘制的藥膏，我也不知道叫甚麽，藥材成分自然亦不清楚。”
“這可不行，燕王身軀貴重，不能用這種不清不楚的藥膏。”何太醫搖頭。
“是我考慮不周。”林幼蟬老實承認，正要將那金瘡藥收回去，被燕王一把抓了過去，看了一眼：“這藥膏當真有效？”
林幼蟬老實回答：“比我在尋常醫館買的藥膏都好使。”
燕王遞給了和公公，“給本王敷上。”
“王爺，使不得。”何太醫大驚失色，抓住林幼蟬死死不放，“至少，得告訴我這藥膏是哪位大夫所制？”
“劉大夫。”林幼蟬跟何太醫道，“他原本是濟安堂的大夫。”
“原本？現在呢？”
“現在……”林幼蟬不好意思起來，“現在是飛鴻社的隨社大夫。”
何太醫一下松開了手，看著林幼蟬臉色覆雜。
“何太醫，英雄莫問出處，我也是淩雲社的隨社大夫。”林幼蟬提醒。
“行了，本王先用用看，若沒效停了便是。”
拿劉無疾的藥膏敷用了三日，燕王腿上的傷口肉眼可見的愈合起來，還順利結痂了。
何太醫看著那傷口，一時無語。
“既，既然有效，王爺，臣看能行，繼續……”
“何太醫，蟬大夫帶過來的金瘡藥，就只有這麽一丁點兒，沒了。”和公公打斷何太醫的話，將瓷瓶倒過來，裏頭一丁點兒藥膏也沒掉出來。
燕王冷嗤一聲，“這蟬大夫可真有膽量，竟然讓本王用別人用剩下的藥。”
何太醫一時訥訥。
和公公瞟了何太醫一眼，請纓：“王爺，奴婢這就去找蟬大夫，叫她備多幾瓶這秘制藥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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